唐拾捌

【林婉儿 x 黑羽】不得并蒂开。 壹

      且说那时,晋王式微,诸侯林立,朗太祖黑宆拒中原腹地,已打了敦煌,临了渤海。但北有蛮夷窥伺幽州,南隔长江与南廖剑拔弩张。想各位爷听太祖也听腻了,今儿啊咱就换换口味。都知道太祖座下有五子,咱今天就说说他唯一的女儿,黑羽郡主。

      黑羽,字天爱。天资聪颖,总角便能属文吟诗。又自幼习武,通读兵书,是为文韬武略。连那样貌都颇得天老爷恩宠,彼之美貌,据说只有二乔甄姬能相比拟。

      黑羽小时,常伴太祖左右。耳濡目染,性子也就继承了太祖那求贤若渴、忠贞大义的长处。景元四十六年,黑羽年方二十有一,首次带兵出征,轻取太原、西河二郡。凯旋那日,太祖大摆筵席。席间好声问郡主要什么赏赐。郡主不提什么金银珠宝,却道:“此次出兵,虽轻取敌军,但全军上下,令出一人,事无巨细、前后思索,天爱一人,难免考虑不周。故想求父亲,为天爱觅得一良臣,可伴左右,分担忧愁。”

      太祖畅笑两声,道:“也对,此次出兵便可见你尤长带兵,以后也少不了在外征战。”于是便唤来宰相苟惑,“郡主带兵征战,拓土开疆,莫可与计事者。汝、颖固多奇士,谁可以辅之?”

      苟惑不假思索道:“臣知颍川林姓才女,名曰婉儿,俗字元淳。曾辅佐方本初,又因不满其目光短浅而离去。常晟曾评价其‘天生鬼才’,且她年龄与郡主相仿,两人也多些言语。”

      太祖因问黑羽意下如何,见她已抬起头,目光恳切,便了然。道:“那明日便派人请她来。”黑羽一听这话,那眼角都笑开来,谢了再谢才下去。

 

      且说那天苟惑领了命下去,黑羽便摩拳擦掌地等着那林婉儿来。在屋里踱步还不够,不住地派人飞马传信,后来还直截跑去城边望着。旁人问起缘何激动至厮,黑羽答道:“父亲麾下谋士,由羽观之,尽皆聪慧之人。上可通天问道,下可布阵排兵。运筹帷幄之中,决胜千里之外。此等超群之人,今我有幸得一,哪有不兴奋激动之理?”颍川到洛阳,只隔一个河南尹。二百六十里,快马加鞭,来回也就一日的光景罢了。黑羽在墙头是等了又等,眺了又眺,好歹在掌灯时候,远远望见出去接人的兵。刚激动了没半炷香,又立时冷静下来,没有出城迎接,反而先林婉儿一步上车回城。

      随从的侍女奇怪道:“郡主等那林婉儿等了整整一天,现在人终于来了郡主不早些迎接,早些见见?”

      黑羽道:“我听说那林婉儿,曾投奔方越门下,后批评他‘未知用人之机,徒欲效周公之下士’,遂去。我怕我候着一日,身上染了灰尘,神情疲惫,令她感到怠慢便不好了。先行回去梳洗一番,收拾好再见也不迟的。”

      “郡主这样紧张是好,可万一那林婉儿并非贤臣,郡主这番心意便也白费了。”

      黑羽稍愣,片刻失了言语,缓缓道:“如非良臣,也是极寻常之事。天下何曾有那么多王佐之才,便只能盼她是了。”

      旁边另一个侍女拍一下先头说话的那个:“说甚么呢,苟令君荐来的人,大多都是明公得力的旁助。你就别说胡话叨扰郡主了!”

      听了这话,黑羽稍缓了急躁的心思,可那眼神还是不住地往车外瞟,显然悬着的一颗心没有放下。

 

      晚些时候,等婉儿进城,黑羽本想立时引见。但听苟惑传话,说林婉儿素婴疾病,虽无大碍,但一日奔波已有倦意。黑羽见不到人,只能交代苟惑安置好婉儿,又约定好明日巳时三刻引见,才失落落地回寝。

      次日卯时刚过,黑羽已就着灯火起床,简单洗漱一番便取剑出房,在院子里的空旷地耍起剑来。她自幼在明帝膝下长大,被父亲半逼着养出了闻鸡起舞的习惯。虽是女儿身,但刷弄起枪戟剑棒来,黑羽丝毫不输于一般男子。横竖扫挑,都有力道在里边,一把铁剑也被她挥出破空的铁器声。

      再说昨日住进旁边抱厦的林婉儿,因着昨晚歇得早,这日醒来得也早,此时正在周边闲着散步。风尘不起,天气清凉。人声寂静,偶有鸟鸣几声,簌簌的清风打叶声引得她心神一阵舒畅。不自觉地随手择一片叶子,放唇边抿着,悠悠地吹两声,边慢慢地走两步。三五十步经过旁边一处门庭,诧异地听见里头传来响动,想着苟惑昨日来去的方向,心中便对院里人的身份有了揣测。不多思忖,她径直走了进去,果见一女子着着短打,专心致志地比划着剑式。撩、截、刺、格,洗、砍、崩、劈,潇洒轻快,矫健优美。剑似飞凤,身若游龙。林婉儿轻轻赞叹一声,忍不住吹起方择下的叶笛。吁吁笛声清脆,与那端飞舞的银光一并,就着日光,烫成了极精极致的清晨剑舞景。

      笛声式微,黑羽也渐渐收了动作,转身看向不远处吹叶笛的人影。

      “郡主好兴致。”明知自己打搅了别人,林婉儿却不感羞赧,反而大喇喇走到黑羽面前。此时她才看着黑羽的容貌,那端的是蛾眉颦笑,唇绽樱颗。粉黛不施,却英气逼人。面容气魄皆凛然飒爽却又有如春风拂面,浑然天成。婉儿心下惊奇,多生出枝枝叶叶的好感,想要与她多近几分,多说上几字句的话。

      那边黑羽看背着光的身影渐渐清晰,洁如春梅绽雪,艳若霞映澄江。高洁当松生空谷,斯文似龙游曲沼,却又散发着月射寒江的清冷气。“姑娘不生在洛阳罢,”黑羽朗声道,“洛阳若有如许女子,羽不当从未听闻。”

      “ 婉儿是颍州生人。”那女子声音也悦耳,“本来以为要再等个把时辰才见得到郡主,不想早这么多,在这里碰上。”黑羽见自己猜测不假,更加愉悦,便因着请婉儿进房,道:“不早,说起来,还是迟些了。本来昨日就当在城外迎你,却怕失了礼数,只能待到现时了。剩下的事,里屋说去罢。”婉儿便因她进去,刚坐下,瞧见一边摆着的棋谱,便道:“郡主对象碁也有研究?”黑羽解释道:“父亲素喜象碁,便也略懂一二。”婉儿道:“那便摆起来罢,说话的当儿,也能走上几走。”黑羽便亲自拾掇棋子棋盘,婉儿在一边闲看。旁人观来,怕要惊一惊二人这君不君臣不臣的礼数。

      “先要恭喜郡主打败陈并州,收回太原、西河二郡。”婉儿执红,先一步炮二平五。

      黑羽不假思索,推了个马八进七:“陈霖不善用人,空守祖先旧业,又逢荒年,兵不给食,将相怨怼,羽不过借了天机。”“郡主过谦了,桃李之年便有此建树,前途不可估量也。”婉儿推了个卒,兵三进一,棋盘上的局崩得紧了些。“先生虚长羽几岁,便负‘天生鬼才’之誉,苟令君也多加赞词,实乃天爱所不能及。”黑羽状似无心地推了个马,手方离子,不由“哎呀”一声,苦了脸色。婉儿也不看她目之所在,径直平推了車:“旁人的谬赞怎么听得,郡主打下的乃真功实绩。”黑羽见婉儿不吃自己的炮,只以为婉儿棋艺不精,眼拙不见,便不多虑地撤了炮,嘴上还和婉儿一来二去地客套几句。婉儿走棋好似并不经心,每一步都颇为随意,不加思考便落了子,不多时,红子两幅車马炮已只剩一車一炮,反观黑羽,只丢了一相一車。

      “先生会吹叶笛,是否懂得其它乐理?”马四进三,黑羽眼瞧着就差一着便可将死。林婉儿却面不改色,推了一卒,语道:“也懂得。将。”黑羽心说不过垂死挣扎,刚想走将吃卒,却见对面直直地对着帅。士挡着炮走不开。棋盘上显然更多的黒棋,却拿一个卒毫无道理。林婉儿道:“郡主好棋艺,只可惜鞭长莫及,功败垂成,愿不愿再来一局?”黑羽自然是要的,平素与明帝帐下谋士对弈,她不曾输过几局,此一败局,她只作偶然解。婉儿因摆了局给她。这新开一局,黑羽确然肃穆许多,二人不怎出声,只落棋之熟木相碰有闷响。

      黑羽原以为婉儿会如方才一般放着車马炮不顾,只管拱卒而行,便有意多行几步,想将卒吃个五之四。不想婉儿棋风大变,风卷残云般吃马吃炮,只杀得自己无棋可走,只得认栽。婉儿拿着两个黑车黑炮把玩,又问:“郡主好可惜,如若不于小节纠缠,此局难定。可还要再来?”黑羽自然还要。

      可再而三四,黑羽都未在婉儿手上讨一回好,待到连输九十回时,黑羽终是不肯再来了。

      “学艺不精,让先生笑话了。”虽输惨了棋,黑羽面上也无甚愠色,只带点无奈,还主动收棋。婉儿帮着手,道:“哪有什么笑话说,赢几局棋罢了。郡主大人雅量,十胜十败而不愠,束手无策却无燥,大将儒生之风,才真乃元淳所拜服。”

      黑羽道:“先生经达权变,算无遗策,人心算尽,妙计千端。虽颜子、宁武不能过也。羽拜服。”言罢,含笑看向婉儿,婉儿亦报以一笑。君臣礼义、英雄相惜的情分,都在这相视一笑中心照不宣地认了。

      婉儿道:“婉儿还有话想对郡主说。”见黑羽带笑颔首,便继续道,“不知郡主除了八方征战,评定动乱以外,是否还有其他的打算?”

      黑羽正经颜色道:“羽自小在父亲身边长大,于臣于后,羽都当以承祖上之大业为己任。带三尺之剑,立不世之功,除此以外,羽未做过其他打算。”

      婉儿闻言,面上凝了些忧愁:“郡主尽忠尽孝,竟不曾为自己考量几分,婉儿拜服。”

      黑羽见婉儿拢了那远山黛眉,竟凭空地生了一点闷气,道:“不知先生心中又有何大义?” 

      “不同郡主,婉儿生在草野,那难民因战乱流离失所,无家可归,加之饥馑交迫,疾病产生,路遇白骨是常有的事。故婉儿所求所想。”林婉儿说话温和,但在黑羽听来确有千钧重量,“说不上甚么大义,不过耕者得其田,流离得其所,饥者得其食,在官守恤民生,在野守礼序罢了。不过看眼下诸侯并起,群雄割据,战火滔天,求安宁,只是痴心妄想罢了。”

      黑羽沉默一下,道:“你说的那些,我都有见过。父亲常说,爱民如子,胜乃可全,指的也就是爱抚黔首的道理。我替父亲征战,为的是建立大朗的基业,广布父亲的恩泽。如此说来,你我二人戮力同心,求的都是同一个结果。不知这话,先生是否满意?”

      婉儿蹙起的眉头松开,脸上的阴云散去,以跪姿换坐姿,道:“郡主性质超群,心系百姓,臣林婉儿,愿竭诚竭能,鞠躬尽瘁,为郡主排忧解难,助郡主一臂之力。还望郡主不嫌婉儿才疏学浅,暂且一用。”黑羽连忙赶在婉儿拜下前伸手扶起她:“先生大不必如此,羽得先生,如鱼遇水,如鸟在林,从今往后,先生莫要称婉儿郡主,直呼羽名便可,若是不肯,天爱也是可以的。”“呼名实在不合礼数,你我年龄相仿,我便喊你天爱。以后你也莫要再以先生称我,只道元淳二字便好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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